2017/09/15

不迴避悲劇,才有分擔他者苦難的能力

這篇為黃惠偵導演文字新書《我和我的T媽媽》推薦序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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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SHTTEFAN on Unsplash

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姊妹.我們的歷史


像大部份人一樣,我是因為《日常對話》才知道黃惠偵導演。但是這樣的紀錄片,或是說這樣的真實故事,我可是等了半個世紀。

我是愛看電影的五年級女同志。九○年代末期隨著網路普及,對拉子主題影視愈來愈能全部抓住,不,應該是說全神貫注。這一路下來少說有二十年了。拉子社群裡什麼國家的電影都有人討論,堪稱是極具國際視野的觀眾群。台灣的女同志影視不算少,但是細膩深厚的作品並不多見。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種說不上來的遺憾,載浮載沉。



直到二○○七年《刺青》獲得泰迪熊獎最佳影片,終於達到台灣女同影片第一個高峰,但是整整十年後才由《日常對話》拿下泰迪熊獎最佳紀錄片。當別人的電影產業都在飛快進步,《日常對話》得用更大的步伐得到肯定。

《日常對話》早已超越同志主題的框架,不只是描述困難的家庭關係,也從她們身上反映整個社會的時代演變。電影受限於拍攝素材,銀幕上很難呈現全貌,然而在平穩沉靜的字裡行間,可怕的傳統社會欺凌女性的場景,令我格外憤慨。重男輕女的傳統思想真的嚴重腐蝕人心,別說是過去式,我到現在還是常常聽到閩南家庭的女兒不能獲得遺產,或是懷了女嬰的媳婦得不到婆家諒解。

書裡的阿女一登場,提到她父親就是不給兩個姊姊上學唸書,而是勉為其難才讓阿女唸小學。她父親一向只給男孩零用錢,女孩只有家務和農活。

轉到阿源的家庭。屈指可數的記憶透露,作者小時候回到父親老家過年,爺爺奶奶從來沒有抱著孫女道別。阿女的解釋尤其感傷,因為孫女不能傳承姓氏,爺爺根本不在乎。

這兩段場景,表面上是形容外在壓力,真正心酸的是出自阿女的解釋。明明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好像也潛移默化成內心制約。或許這能解釋阿女和書中好幾個受到家暴的婦女,常常到忍無可忍的地步才會逃離家庭。

其實男性也躲不掉重男輕女的毒害。當男性覺得可以完全宰制家中女性,就會輕易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找到代罪羔羊,誘發人性最壞的一面,終至自我毀滅。我猜想酗酒只是阿源逃避的手段,但是他沒有辦法「逃離家庭」,只好自殺逃離自己。

有些段落讓我聯想到其他女同作品,可能是一般人無法體會的閱讀樂趣。例如阿女的第一位女朋友是野台戲的俊美小生,似曾相識的情節出現在凌煙的《失聲畫眉》、莎拉‧華特絲(Sarah Waters)的《輕舔絲絨》(Tipping The Velvet),還有以寶琢歌劇團為題的紀錄片《夢幻女孩》。

書中提到作者小時候不明原因地特別討厭父親穿著黃色的內褲。這段創傷的歷史在電影和書中有不同的糾結方式。書裡因為這個「黃色」產生另一種色彩心理學的意義。在莎拉‧華特絲另一部作品《荊棘之城》(Fingersmith)中,初期主角瑪黛 Maud與蘇珊Sue共進下午茶,大小姐認為女僕是壞人,把三個雞蛋都推給對方,自己連手套沾蛋黃漬都受不了。後來我才知道,黃色常象徵邪惡,就像鱷魚的黃眼睛。

最後,看完電影和書,我有個疑問始終沒有找到答案。黃惠偵導演後來是如何克服困境,反轉悲情?我們現在看到一個段落的closure,在她到達定論之前,經歷了多少事情?我相信會是另一個精采而且發人深省的故事。

二○一七年四月十五日,我號召社群網友一起贊助《日常對話》映演。電影的尾聲,一向面無表情的阿女會抱著外孫女,還會回應我愛你。也彷彿所有不擅表達的家庭都能在此刻大和解。

我在映後Q&A尾聲,在前台代表所有觀眾擁抱這位瘦小但是充滿求生能量的姊妹,直接用行動表達敬佩之意。這本書則像是電影映後Q&A的三天三夜加長版,不只可以清楚電影不及表達之處,還能把書靠在心上,學著《三個傻瓜》輕敲著胸口,讓人再次充滿無比的勇氣面對人生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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