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10

了解與和解的愛

《A Girl at My Door 道熙呀》2014年在「台北金馬影展」放映,片名是《屋簷下的她》。主辦單位邀請1980出生的導演丁朱里來台分享她首部電影的創作歷程。兩年後,從韓國電影大步登台的氣勢回頭看這部作品,不得不感慨韓國電影工業確實人才濟濟,創意多元化,整個工業系統支援相當的製作品質。

《道熙呀》含有女同志角色,但是故事格局超出一般女同志電影,很難相信這是出自80後新生代。許多符碼的運用很引人入勝,角色之間的掌鏡非常細膩且誠懇,不會出現剝削式的凝視。丁朱里展現女性新導演少見的大器,她能夠掌握非常複雜的心理層次。如果Sarah Waters的作品能夠有第二部跨文化的電影改編,我很希望看到丁朱里重新詮釋Affinity

狩獵者與獵物

電影開場有一幕點題少女道熙(金賽綸飾)的行為模式。她一手抓著青蛙,另一個手指上停留著一個小昆蟲。下一個鏡頭照著青蛙吐著舌頭想要獵食的「正面大特寫」。(這個「正面大特寫」讓我聯想到後面一個鏡頭)

另一邊是昆蟲停在手指上,鏡頭的後方是即將駛近的李英南(裴斗娜飾)。在車子入鏡之前,道熙放掉青蛙,小昆蟲被一口吃掉。暗示李英南神似小昆蟲的處境,她的命運掌握在道熙的手上。

這段太有意思了:道熙同時主導了狩獵者與獵物之間的時機,整部電影就看她如何拿捏兩者之間的策略。網路上很多人稱道熙是個「小怪物」。這點我不同意,那是她出於動物本能,觀察周遭,逐步模仿學習而來,以求得生存、安全感、關愛。

道熙第一次被李英南收留次日早上,道熙張大眼望著客廳沙發上熟睡的英南,道熙的「正面大特寫」不但讓英南嚇了一跳,也讓我心裡一驚,道熙真的像是一隻看著獵物的青蛙,只是她還不清楚內心的驅動力是什麼。

道熙的經驗學習與模仿

片中表面所見不一定代表真實的情況(好像Sarah Waters常用的手法)。片尾道熙故意用聲音表演誤導被繼父性侵是最明顯的例子,所以你認為她是家暴受害者的「成份」有多少?沒錯,她受到奶奶和繼父的責打,但是真的嚴重到背後傷痕累累?繼父看起來不值得尊敬,但是他有些話卻很有玄機,他責怪道熙有病,會自己撞牆壁。

道熙加工傷害自己,突顯他們行為,是作為一種消極的對抗方式?還是自暴自棄?再想想青蛙與昆蟲的戲碼,奶奶落海而死,是否也是一椿有點故意,到最後不幸失控的悲劇。

直到她發現英南會因為自己所受的傷害表示關愛,道熙把「傷害+關愛」聯結在一起,用越多的自我傷害去引起英南的注意。我不曉得在英南到任之前有沒有人關心過道熙,看起來老一輩的警察是不理會這種事情。除了道熙之外,只有另一位年輕男警官對道熙伸出援手。如果沒有英南,是否道熙需索關愛的對象就變成這位男警官,那麼後面曖昧的女女情感還會成立嗎?

令我心驚膽戰的一幕是道熙跟著電視螢幕唱歌跳舞。她超齡地模仿各式各樣的表演,沈醉在自己的表演中,不過我懷疑有的時候她不曉得表演什麼和為什麼表演,表演的目標是後來慢慢領悟出來。

李英南的態度與同志身分


相形之下,李英南是個迷惑的觀察者。英南每次看到道熙,常常誤判情況。像這一幕她看到道熙在堤防上,以為對方打算傷害自己,道熙說事實上她在跳舞。可惜這一段拍得不夠好。我想到是《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 法國中尉的女人》-你看到的並非如你所想像的。

李英南對道熙的態度,從頭到尾很清楚就當她是個小孩,事實上所有人也都認為道熙是小孩,所以「牛奶」這個符碼不斷地出現。

英南對道熙的身體也定位在小女生。不論道熙對她是如何地又摟又抱,電影鏡頭下的英南並沒有越界的欲望。她的同志身分是營造故事戲劇衝突的載具。

電影兩度出現英南在鏡中的影像,第一次是英南會見高階警官,電影首度透露她的同志情感導致調職(台灣相對開放多了,至少不會明目張膽的因為性傾向而調職)。這幕暗示她有兩個身分,其中一個是虛幻的鏡像。

第二次鏡像是英南和道熙戴著同樣的太陽眼鏡。我有點緊張不安,因為道熙從衣服、眼鏡到頭髮都想和英南一樣,「相像」這件事本來就是女女電影常會出現的情節,表示偏執的佔有慾,很不幸的,在好萊塢通常沒有好下場。

片中對英南同志身分最大的揭露來自前女友的造訪。她一出場就帶出整個氣氛。我覺得最象徵性的動作,並不是她在海邊牽著英男的手,或是兩人的親吻,而是她走進廚房「打開櫃子」裡頭隱藏的性傾向和礦泉水瓶掩飾的酒精。

丁朱里處理角色之間的對視相當成功,不需要很花俏的鏡頭就能製造戲劇張力。例如英南被質詢她的性傾向和道熙接觸方式,鏡頭掃向其他男職員的懷疑的眼光,形成英南百口莫辯的沈重壓力。我想起《The Silence of the Lambs 沈默羔羊》,矮小的Clarice Starling,不是在電梯裡被一群高大的男子包圍,就是在準備驗屍之前,一群男警官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好像不信任女人可以執行驗屍。


穿越鏡子的領悟


道熙也有她自己的虛像。英南告訴她假期結束該回家了,道熙看著鏡子馬上說道剛回家拿東西時,繼父又對她打罵。這時候再怎麼深信她受到家暴的觀眾都可以看出這絕對是只想到自身利益的謊言。

最後她自導自演一個超級大謊言,卻是第一次她想到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不是出於求生存、安全感、關愛的動物本能,而是複雜的人類情感。道熙的眼神穿越了單面的監視鏡,直透到幕後的英南。這幕很有力道,而且再度證明丁朱里多麼擅於處理細膩的眼神表演。她是屬於演員的導演。

英南最後一幕回到堤防上,道熙真的有傷害自己的意圖,不再只是個表演動作。兩人最後的擁抱,像是跨越無形的虛像,真正的擁抱對方。你說這是什麼樣的感情?我不會視為同志感情,而是兩個原本認知完全不同的人,彼此開始了解與和解。


下面這段影片是丁朱里在「台北金馬影展」影片放映後的座談會,聽她分享最初的靈感來自主人與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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