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7/20

The Duke of Burgundy-情慾的想像力

英國新生代導演Peter Strickland第三部作品,他非常鍾情70年代義大利電影的風格,刻意設計復古式片頭,而且帶著一點歐陸軟核情色片的味道。雖然是英語發音,本片完全沒有一絲英式風格,反而像是以前歐洲人拍給懶惰的英語系觀眾。片中的女主人Cynthia由丹麥女星Sidse Babett Knudsen演出,女僕Evelyn則是導演的老班底,義大利籍的Chiara D’Anna。

有人打趣說片中兩位主角名字是Sin+Evil (罪與惡)的組合。


片中的茂林宅院是在匈牙利取景,電影沒有說明時空背景,從牆上的擴音設備,只能猜想是屬於舊年代。小鎮居民共同興趣是研究蝴蝶與飛蛾。電影片名The Duke of Burgundy就是指飛蛾的品種。

裡頭沒有出現任何男性和小孩,只有成年女性。這是個超現實的世界,用作導演申論BDSM愛慾關係的舞台。

我很欣賞預告片的音畫剪輯,既能促銷原片的菁華,單獨來看也能成為一個小主張。特別是看完全片,再次看預告片一遍又一遍重覆的台詞,令人拍案叫絕。

近期《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以及《Nymphomaniac 性愛成癮的女人》相繼推出,BDSM能見度提高不少。同樣是支配/臣服/愉虐的內容,它卻反轉了表面的權力運作,突出於同類主題的電影。

個人認為有些支配/臣服很像是一場華麗的前戲,用來滿足腦袋對情慾的渴望。愉虐在這場情事的比重因人而異。偏重肉體感官者,或許需要更多痛楚溢流而來的快感,至於本片的愉虐,比較像是煙火落燼的重點收尾。

因為著重在弔詭的權力,導演選用女女來詮釋,巧妙避開男女權力分配的刻板觀念,把支配/臣服的動機更聚焦在愛情,而不受性別印象干擾。


一開場,女僕身著披風坐在溪邊,看著日頭的角度「估算」上場的時間。潺潺的溪水聲,被刻意突顯。一旦抓住觀眾的聽覺,好像就跟著放大感官的注意力。《性愛成癮的女人》開場巷內的水滴聲,也有類似效果。

但是接下來的片頭音樂卻讓我一度想放棄。幸好沒有。


女主人應門時面無表情地開場:You are late. 從這裡開始,她的每句話都是抱怨、否定、為難、命令、挑毛病,以及處罰。但是之後再回頭來看這一句開場,卻變得好有感情。

低角度取景賦予女主人與女僕之間權力的差異和壓迫感。


女主人進一步要求按摩,這段肢體接觸在鏡頭下產生微妙的禁忌感。就像Sarah Waters的作品,慾望的火苗通常是在小地方微微點燃,可惜影視版都沒出現。
  • Tipping The Velvet原著:Nan在寒冬的橋上幫Kitty暖手,接下來就是她們的初吻。 
  • Affinity:Margaret在獄中暴動後為了安撫Selina,把手套脫下來包住她的手,後來索性用自己的手溫去溫暖她的手,以及Margaret的鞋子輕觸Selina。 
  • Fingersmith:Sue曾跪下幫Maud暖腳,而且是幫她解開鞋子,捧在手上搓揉,末了還低頭呼暖 。



當晚,女僕從門縫窺視女主人寬衣解帶,在狹小的視線完美「展現」黑色馬甲式的緊身內衣。電影後段陸續揭露細節,原來一個人穿上馬甲緊身衣是需要高度的技巧 (Cynthia後來抱怨要看說明書才知道怎麼穿)。仔細看,地毯上還貼上膠帶,標示走位的位置。

女僕的窺視讓慾望在此完全確立,但是挑剔的女主人會如何就範?我想起Sue初到莊園,兩個人在門的兩邊彼此揣測對方。

次日女僕繼續辛苦工作,攝影師為我們解惑洗內衣為什麼是件性感的事情。相較於室內沈重的光線,洗衣間亮藍的牆面、反射虹光的泡沐、高彩度的底褲,像是糖果店令人興奮迷惑。



《蝴蝶夢》的經典情慾是女管家將手伸入前女主人的內衣,暗示衣如其人的好觸感。

女主人的跋扈來到最高點,認為女僕沒有做好洗衣工作,把人拖著到門後要進行處罰。
電影就停在這扇門外,接下來完全是聲音的演出,拉錬、水聲、咳嗽。我欣賞導演由這扇門所表現的自覺和自制。他在意的不是小眾的歡愉動作,而是動機。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預告主打著那道緊鎖的大門,只是用來向觀眾保證正片會滿足對門後所有的窺奇心理。



接著轉折成幕後解密,揭開主虐僕其實是場調情的戲碼。但是在進入後台之前,女主人在窗前倒映出兩個臉孔,顯示她在戲中戲、戲外戲的多重身份。基本上,整部電影最有愛的地方就是看女主人的心境轉換。

臥房暫時成為喘息的後台,女主人脫掉一絲不苟的假髮,兩人可以表達愛意,互相交換意見上一場對手戲的好壞優劣。

畫面前方舞動的飛蛾帶領故事進入到難解的電影標題。

女主人熱衷研究飛蛾,鎮上的主要活動是飛蛾研討會。研討會全部是女性,但是仔細一看,聽眾之中有兩位著女裝的假人,甚至有位來賓看來就是男扮女裝。難不成這場研討會也是某種戲中戲 (前戲)?

會中提到一項重點,「聲音」是分辦不同飛蛾的主要依據,只見全場聚常會神地傾聽擴音器傳來的蟲鳴聲。聲音演出本來就是這部影片的特色,這裡的意義更進一步衍伸到「傾聽」。

在臥室裡,女僕幽幽地表達她知遇難尋的心聲,然而像是畫外獨白,而不是雙向溝通:

Cynthia, this is all I ever dreamed about
To be owned by you
To be used by you
I can't tell you how happy I am
I never thought I could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never thought it would be possible
I won't let you down, Cynthia
Never, I won't let you down
As long as I'm yours
I remain alive
I love you, Cynthia, I love you

這段特別的「蟲鳴」,出現一句關鍵字:"To be used by you"。

Affinity裡的鬼魂Peter Quick總是要求受試者口說May I be used 接受馴服。在Brink家中的一對一通靈會,其實是一場沒有明說的SM性愛 (可惜影視版並沒有多作著墨,只是畫面略有暗示)。

主虐僕的戲碼再次搬演,每次都有更多細節可以觀察。

就像是《About Time 真愛每一天》可以重新再來好幾次的BDSM版。
《About Time 真愛每一天》男主角的初夜練習曲

然而主虐僕不是即與演出,不但有台詞、服裝造型,甚至有理想的時間節奏。看似柔弱的僕人,不但身兼編導,而且還是出資的製作人。

只是在這場沒有觀眾的表演,如果女主人恍神沒有抓對劇本的節拍,女僕還得跳出戲外提詞。



女主人為了配合演出,從著裝開始就不斷地喝水、喝水、喝水,喝到後來我都覺得壓力沈重。因為到了處罰的段子,她必須要能「發揮作用」,否則就像無法勃起的男子,大家只能尷尬地等待。

除了主虐僕戲碼和研究飛蛾,平常並非沒有劇碼外的親密時光,只是在女僕日益重鹹的口味影響下相對地短促。

一大清早,女僕彈指喚醒女主人,女主人還沒進入角色扮演,朦朧地訴說香草愛意。然而女僕彈指卻如同導演喊開麥拉的意思,她要的是女主人的角色模式。Cynthia只好收起柔情開始數落:
  • I'm not happy with you at all.
  • What have I done?
  • It's what you haven't done. You haven't been a good maid.

我的思緒回到《Bound 驚世狂花》另一件「haven't done 沒做到的事」。
黑道大哥的女人薇拉突然坐進出獄黑手高琪的車裡表示道歉。高琪故作瀟灑不介意,因為太多女人後悔一時迷惑做過的事。薇拉的回答卻令人難忘:I am not sorry for what I have done. I am sorry for what I haven't done. 接著從車內擁吻再到床戲,堪稱是女同志片史最火辣的一幕。

第二次的飛蛾研討會,越來越自以為是的女僕,認為別人對飛蛾的見識膚淺,還取笑別人的傻問題-大蛾、小蛾怎麼區分,「當然是看體型大小啊」。

聲音始終是最主要的分辦方式,而不是從名字的表面意義來區分。女僕陷入她的表象危機,追求形式上的歡愉。

一頭金髮的木匠穿著高統鞋,像是日本少女漫畫裡的人物,突兀地出現在家中。這段真是讓我噴飯啊。木匠像是仗量棺材般準備製作床下的秘密禁閉機關。幸好因為工期太長打斷女僕訂製的主意。不過女主人的淚光預告了道具的破壞力。

女僕把腦筋動到地下室的舊櫥櫃,百般配合的女主人在搬運過程,傷到了後背。女主人換上寬鬆邋遢的睡衣療傷,但是自私的女僕拿出新的劇本,準備加入木櫃禁閉處罰。


從處罰到互動原本是雙方長久的默契,但是女僕在木櫃禁閉的時間太長,變成個人「自嗨秀」。兩人關係急轉直下。女主人為悅己者容的動機下降,晚上自顧自睡著,不再留意女僕半夜在櫃中的安全呼號:Pinastri。(格雷先生用Red,《性愛成癮的女人》則是不准使用安全呼號)。

電影最常被引用的畫面是女僕一身白衣坐在宅院中庭昏睡,夏日午後最後的陽光灑滿茂林。她不想和伴侶共度好時光,卻為了半夜獨自在木櫃禁閉而預留體力。


兩人關係破裂的關鍵點是女主人發現女僕服務別人刷高統鞋。服務事小,但還接受別人斥責事大。討罵討到家外,嚴重影響互信基礎。

女主人決定自創劇本肆意處罰,聲聲Pinastri被拋到腦後。兩人行屍走肉不再交談,如同標本上的乾蛹。

女僕先伸出橄欖枝請求:Can you sit on me, please. 劇碼雖然一樣,但是加了「請」字, 而不是彈指開麥拉。

雖然女主人繼續無奈地執行關箱禁閉,看得出她心軟已無恨意。

挑剔洗衣的戲碼再度上演,就像尋常人家總有的親密前戲,不論你是按摩撫摸,還是打是情罵是愛。

同樣的台詞,最後這一回女主人失去氣勢,女僕卻有挑釁,呈現真實權力。
這招用得最好的是《Mulholland Dr. 穆荷蘭大道》,Naomi Watts (娜歐蜜華茲) 將同樣的試鏡台詞使用兩種詮釋方式,將純真女孩反轉成沈淪誘惑的女人。


主僕聲淚俱下言和,點明愛是一切的基礎,其他都是奢侈品。


於是代表阻隔的櫃子回到地下室,燒掉了精確控制的提示卡。結尾,女僕再度出現在門口按下電鈴,女主人完成整裝準備應門。有些影評認為她們的關係又走到死胡同,但我卻充滿樂觀。

或許,多一點即興演出的空間才能帶給雙方更多驚喜。重點是,兩個人都有互動,而不是各演各的獨角戲。這才叫兩人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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