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3

Elizabeth Bishop and Marjorie Stevens

Elizabeth Bishop 系列文章索引


小開場:

12歲的伊麗莎白
Elizabeth Bishop於1911年出生美國麻州,八個月大,父親便去世,母親深受打撃,併發精神病,終生未能康復出院。她由家族的親戚輪流照顧,雖然衣食無缺,從小失去雙親讓她內心深處對安定生活充滿渴望。另一方面,母親娘家在加拿大濱海城鎮,族人多善航海,伊麗莎白同時也有行走四方的血液。

她體質不好,從小過敏氣喘,一度影響就學。幸好家境富裕,一路供給她至Vassar College主修文學,發揮文學天賦,她更立志成為職業作家。伊麗莎白的酒癮與憂鬱症自大學時代便開始,她面對畢業後不確的人生經常感到無所適從,酒癮、氣喘與憂鬱症交錯出現,一生無法擺脫。

受惠於父親留下的遺產,她畢業後沒有進入職場,與同學到處旅行。1938年與同學Louise Crane落腳至佛州Key West,一起買下位於White Street,624號的房子。兩人當時熱戀中,充份顯示一起旅行和同居是伊麗莎白的愛情生活公式。

兩人最終分手收場,Louise前往紐約,留下伊麗莎白一人。沒多久,伊麗莎白不甘寂寞,找到新的對象。

我就從伊麗莎白1941年起的故事開始說起,她的前半生留待最後再來補上。

1941

1941年春天,伊麗莎白在Key West(西嶼)遇見新戀人Marjorie Carr Stevens。

伊麗莎白一直保持書信和筆記的習慣,但是她和Marjorie的交往卻少有紀錄,因為伊麗莎白1946年刻意把兩人之間的書信銷毀。這也成為她的宿命,她在女女關係裡的文字紀錄很少被保留下來,只剩部份詩作和四周朋友的見證。

Marjorie是有夫之婦,沒和先生離婚,雙方各自生活,她獨自住在Margaret Street(瑪格麗特街) 624號。 她的性格開朗,喜歡下廚開派對,非常具有吸引力。受過高等教育,但對文學沒有興趣,較具有商業頭腦。後來她還與海明威的前妻Pauline合開藝品店。

我唯一能找到Marjorie的照片,是她和Pauline在藝品店前的合照。

Marjorie 與 Pauline



交往幾個月後,6月27日伊麗莎白經由Marjorie協助把名下懷特街624號的房子租出去,說是為了省錢,兩人同居在瑪格麗特街,度過一整個夏天。

接著她們花了二個半月去北卡羅萊納州Brevard旅行,享受大自然的生活。遠離塵囂一直是伊麗莎白的夢想,但她也很清楚要發展事業,離不開紐約的人脈和文壇生態。

懷特街624號


伊麗莎白畫作:The Armory, Key West(離懷特街不遠)


11月她回到紐約短暫停留,12月再度回到西嶼。不過西嶼生活已經變調,同年12月7日發生日軍偷襲珍珠港事件,當地海軍營地變得忙碌吵雜。

1942

伊麗莎白不安定的靈魂再度蠢蠢欲動,想要離開美國,墨西哥成為她的旅行目標。戰爭時期遠行比承平時期困難,1942年4月她們突破重圍抵達墨西哥,一待就是半年。她在墨西哥除了旅行,便是努力學習西班牙文,這些經歷可能幫助她奠定未來前往巴西的基礎。

伊麗莎白畫作:Merida from the Roof(繪於1942年旅館的陽台,猜測地點位於墨西哥)

她在當地遇見智利詩人Pablo Neruda (*1971年諾貝爾獎得獎詩人聶魯達,1994年義大利電影《The Postman 郵差》裡的詩人),兩人文化交流,伊麗莎白後來表示深受Neruda的影響。



9月回到美國,Marjorie先行回到西嶼,伊麗莎白則到紐約探望老朋友,其中一位老友是畫家 Loren MacIver。伊麗莎白到Loren的畫室(61 Perry Street)讓她繪畫肖像。

伊麗莎白本身也愛繪畫,她的畫作在1996年集結出版,許多作品描繪西嶼的風光景色。

我在網路上找不到肖像畫,但是找到Loren在1939畫下伊麗莎白的住家(據說在418 West 20th Street)。

Loren MacIver 筆下伊麗莎白的住家

Loren和她先生在紐約的社文圈非常活躍,許多藝文人士透過這對夫婦的聚會結識伊麗莎白。

有些資料指出畫家於1942年在畫室為伊麗莎白引見Mary Stearns Morse以及Lota de Marcedo Soares。另有資料認為伊麗莎白在1945年才結識這兩位人物。

總之這兩人日後成為伊麗莎白十多年生命中重要的人物。一位是Mary Stearns Morse,伊麗莎白對她有些印象,因為Mary和伊麗莎白的朋友是大學同學。另一位就是Lota de Marcedo Soares,後來成為伊麗莎白此生最愛。她們邀請伊麗莎白前來巴西接受熱情款待。

伊麗莎白畫作:這是畫家友人Loren的畫室,但不是位在紐約,而是位在西嶼,門外是花園

南美洲,或是說拉丁文化,像是一塊磁石吸引著伊麗莎白。多年來她一直惦記南行的計劃,直到1951年才踏上巴西的土地。 

說也奇怪,當Lota在1967年來紐約與伊麗莎白相會,次日Lota用藥過量自殺,後來伊麗莎白準備回巴西處理後事,曾在Loren的畫室(61 Perry Street)暫住一段時間。開始之地,也是結束之處。

伊麗莎白在紐約期間,她不知受到什麼刺激,深受失眠所苦。她沒有留下紀錄,倒是Marjorie倖存的來信一直關心她:要勇敢,記得吃藥,不要喝酒。最後她請求伊麗莎白回到西嶼。Marjorie還表明自己會去找工作,讓伊麗莎白能安心寫作。無奈寫作一事不是只靠安心而已。

伊麗莎白終於在1942年11月回到西嶼,直待到1944年5月,第一次破紀錄地長期居住一處(第二次是巴西)。然而這個紀錄充滿痛苦。

Marjorie為了工作長時間不在家,伊麗莎白感到寂寞,又沒有靈感,寫不出東西。當時正值戰時,每個人都有工作或是任務,她更加痛恨自己一事無成,情緒陷入惡性循環。

1942~1943她完全沒有作品出版,沒有留下筆記,只有少數書信。伊麗莎白雖然詩作不多,卻很愛寫信,連信都寫得少,是很不尋常的現象。

伊麗莎白的詩作《Argument》,就是描述與Marjorie長時間分離,卻不減彼此的愛意。(但依據我對伊麗莎白的了解,只要情人不常在她的身邊,愛情很快就會變質。)

Days that cannot bring you near
or will not,
Distance trying to appear
something more obstinate,
argue argue argue with me
endlessly
neither proving you less wanted nor less dear.
Distance: Remember all that land
beneath the plane;
that coastline
of dim beaches deep in sand
stretching indistinguishably
all the way,
all the way to where my reasons end?
Days: And think
of all those cluttered instruments,
one to a fact,
canceling each other's experience;
how they were
like some hideous calendar
"Compliments of Never & Forever, Inc."
The intimidating sound
of these voices
we must separately find
can and shall be vanquished:
Days and Distance disarrayed again
and gone
both for good and from the gentle battleground.

1943

務實的Marjorie建議伊麗莎白找份不要動腦的工作排解情緒,1943年8月下旬伊麗莎白真的參加海軍後勤單位負責潛艇潛望鏡片的維護,一天工資大約五塊美元。不料清潔鏡片的藥劑引發皮膚炎,才做五天就退伍不幹了。

12月她的氣喘再度發作,長達半年折磨讓她認定西嶼不再適合久留,她想到紐約取得西班牙文學位,或是謀求教師職位。或許她當時覺得詩人不是個好工作。

1944

春天來臨,她的創作力重新復甦,將詩作《Anaphora》寄給恩師Moore評論,認真考慮要出版詩集,並以North & South為書名。

7月她搬到紐約,畫家好友Loren幫她在Varick附近的King Street(國王街)46號租一間公寓。她不斷來去紐約,常常四處為家,但是國王街的公寓卻保留到1949年,成為她在紐約最久的頓點。伊麗莎白喜歡繪畫,她從自己的窗口畫下對街風景,據說就是下面這張晝作:

伊麗莎白畫作,這個場景後來成為她的詩作 Varick Street

Marjorie不斷寫信給伊麗莎白,還提供一些財務支援,可惜久盼不到佳人回心轉意的訊息,10月份她決定親自到紐約一探究竟,發現伊麗莎白再度陷入創作焦慮,身心失控。

Marjorie意圖求見伊麗莎白的心靈導師Marianne Moore,她應該很清楚Moore對伊麗莎白具有影響力,但是對方藉故外出,讓Marjorie碰了軟釘子。

恩師Moore曾建議伊麗莎白去加州溫泉都市休養,但是Marjorie希望伊麗莎白回到西嶼,就算請人照料,也比溫泉休養的花費便宜。伊麗莎白乾脆躲到另一個朋友家尋求心理醫生治療。

傳記提到伊麗莎白除了創作焦慮,與Marjorie的女女關係亦讓她非常困擾。Marjorie是伊麗莎白情史中第一位態度明確的人,許多朋友知道她是伊麗莎白的戀人。但這份戀情並沒有獲得同儕足夠的支持,伊麗莎白也很猶疑要不要進入傳統婚姻。

我猜想最大的問題出在她當時事業無成,長期沒有自信,那有餘力打破傳統戀情,只是憑添更多焦慮。

1945

事業轉變時刻終於到來。美國重要的文學和教育出版公司Houghton Mifflin(霍頓米夫林出版公司,出版品包括《魔戒》,希特勒的《我的奮鬥》等)提供Poetry Prize Fellowshipy詩歌創作獎金(一千美元),邀請伊麗莎白投稿。


1945年1月她以《North & South》詩集參加評選,請託恩師Moore和好幾位文藝界友人協助推薦。同年5月她的詩集從833位參賽者脫穎而出獲得獎金,並得到正式出版的機會。

為了爭取更多稿費,她要求額外加入幾首新作,而這些新作又必須先在其他雜誌出版,如此才能一稿兩賣。可惜伊麗莎白最不擅於承受截稿的時間壓力,加上她所有細節錙銖必較,包含用什麼字體,如何裝訂,封面設計等。出版社認為她是最難溝通的作家,雙方相處非常不愉快。

由於詩集內容都和愛國意識無關,她擔心不符合當時社會面對二戰的氛圍,為了避嫌,她還待別要求加註說明所有作品都在1941年前完成。


其中一首新加入的詩作為《Anaphora》,是為Marjorie而寫,但是直到1959年主角去世後,伊麗莎白在再版時才加上悼念題詞:In memory of Marjorie Carr Steven。 Anaphora文字本意為照顧照料,語言學指:「首語重複法」,是伊麗莎白在本詩所使用的技巧。有人發現Anaphora亦是天主教領聖體時的感恩經文,猜測詩名是個雙關語,利用首語重複法表達的感恩。

In memory of Marjorie Carr Stevens

Each day with so much ceremony
begins, with birds, with bells,
with whistles from a factory;
such white-gold skies our eyes
first open on, such brilliant walls
that for a moment we wonder
"Where is the music coming from, the energy?
The day was meant for what ineffable creature
we must have missed?" Oh promptly he
appears and takes his earthly nature
instantly, instantly falls
victim of long intrigue,
assuming memory and mortal
mortal fatigue.
More slowly falling into sight
and showering into stippled faces,
darkening, condensing all his light;
in spite of all the dreaming
squandered upon him with that look,
suffers our uses and abuses,
sinks through the drift of bodies,
sinks through the drift of vlasses
to evening to the beggar in the park
who, weary, without lamp or book
prepares stupendous studies:
the fiery event
of every day in endless
endless assent.

伊麗莎白為了寫出新作品,1945年秋天又回到西嶼Marjorie的住處。創作的壓力導致伊麗莎白酗酒無度,Marjorie已達耐性的邊緣。

伊麗莎白畫作:Graveyard with fenced Graves(在墓園裡盛開豔麗的火焰樹-Flame Tree)


1946

《North & South》終於訂在1946年8月20日出版,《North & South》的出版日期有個曲折。伊麗莎白總覺得出版社不重視她的作品,一直要求早點出版,但是出版社覺得春季不是好時機,計劃在秋季推出。Marjorie在旁邊出主意,叫伊麗莎白威脅解除出版合約,出版社只好趕在夏季發行。

她已經緊接著準備下一本書的素材,在《North & South》問世前還特別返回加拿大Nova Scotia (沙克省) 外祖父母的老家,分享出版的喜悅,整理親情的記憶,順便檢視長期心理困擾的根源。本來伊麗莎白拿到獎金時曾向一些朋友透露,她想利用這筆錢去巴西旅行。後來她沒去巴西,而是改變計劃回到沙克省。

伊麗莎白畫作:Nova Scotia Landscape(外祖父家園的海灣景色,航海探險的基因)

伊麗莎白對於第二本書的主題有點舉棋不定,她曾提議要寫些與南美洲有關的內容。為了實現到巴西的夢想,她在1946年10月申請Guggenheim Fellowship獎助金,隔年4月收到2500美元。但是別的事情中斷她的巴西計劃。

1946年是她的幸運年,The New Yorker雜誌願意提供條件誘人的first-reading優先出版合約,自1947年起,伊麗莎白的每一首作品必須先在這本雜誌發表。這可不是一般的雜誌,是The New Yorker呢!這個決定太有歷史價值了。

此刻伊麗莎白可能興起分手的念頭,請Marjorie賣掉原本與Louise Crane合購的懷特街624號房舍,並且要求Marjorie把兩人往來的信件全部銷毀。

第一本詩集

1947

《North & South》讓伊麗莎白正式晉身職業作家的行列,透過介紹,1947年1月她認識另一位同期的詩壇新秀,也是她最重要的事業推手Roberrt Lowell。伊麗莎白文壇地位進入到另一個層次。

同年春天伊麗莎白開始規律地求助於Anny Baumann醫生。早在30年代,同學Louise Crane便介紹她這位特別的醫生,治療伊麗莎白的酒癮和氣喘。她的朋友圈中很多人都求助Baumann醫生,仿彿是個私人會員中心。Baumann的地位太重要,以致於伊麗莎白的第二本詩集是題詞獻給Anny Baumann醫生。

當年夏天,Marjorie陪同伊麗莎白再度回加拿大沙克省,總計六個星期。她們的相處情況如何不得而知。不過女同志的感情往往是:愛情不在,友誼常存。

伊麗莎白畫作:Tombstones for Sale(西嶼一處墓碑待售)

當年的冬季,伊麗莎白再度回到西嶼,已不再和Marjorie同住,而是到海明威前妻Pauline的宅院暫住兩個月。Pauline是伊麗莎白在西嶼的朋友圈,住在朋友家不是什麼問題,奇妙的是Pauline當時不在西嶼,當家的她的兩位姊妹Virginia Pfeiffer及Evelyn Pfeiffer。

海明威游泳池當時以二萬美元天價建造,伊麗莎白住宿期間曾下水享用

我看到傳記裡對伊麗莎白與Virginia曖昧關係欲言又止,淡淡地提到到兩人在1949年2月一起去海地旅行。我在網路搜尋中,偶然見到一篇討論海明威的信件,直接在附註指出:Virginia Pfeiffer有段時間曾是伊麗莎白的戀人。

60年代末,伊麗莎白住在舊金山,當時Virginia從洛杉磯前去探望老友,剛好見證伊麗莎白與另一位年輕新歡的現在進行式。

Marjorie地下有知,可能會慶幸自己不再淌這個渾水了。

後人研究伊麗莎白40年代初的筆記本,發現背後有份手寫作品從未出版,猜測是描述她與Marjorie之間的感情變化,從原本的激情變成危險與不確定:

It is marvelous to wake up together
At the same minutes; marvelous to hear
The rain suddenly all over the roof,
To feel the air suddenly clear
As if the electricity has passed through it
From a black mesh of wires in the sky.
All of the roof rain hisses,
And below, the light falling of kisses

An electrical storm is coming or moving away;
It is the prickling air that wakes us up.
If the lightning struck the house now, it would run
From the four blue china balls on top
Down the roof and down the rods all around us,
And we imagine dreamily
How the whole house caught in a bird-cage of lightning
Would be quiet delightful rather than frightening;

And the from same simplified point of view
Of night and lying flat on one's back
All things might changes, equally easily,
Since always to warn us there are these black
Electrical wires dangling. Without surprise
The world might change to something quite different,
As the air changes or lightning comes without our blinking
Changes as our kisses are changing without our thinking


伊麗莎白與Marjorie的故事看來到此為止, 不過兩人友誼長存,1952年她們再度會面,1957年還一起游泳,只是這些都是零星的小浪花,情潮已經退卻,往別的方向遠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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