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nessa's life in 1990s：part 2

凡妮莎90年代的日子（2）：她可能還不了解的世界

第一篇談到的影視作品，多是大眾市場接觸得到，也是我當時比較熟悉的範圍。但是文章提到《Go Fish 我女朋友的女朋友》，我順便找到許多有關"New Queer Cinema"的資料，中文文獻卻少有介紹，我覺得很值得分享，所以特別加章，讓大家了解這段奮鬥史，也讓我們看看美國極端宗教人士和保守的民意代表，如何阻止社會進步。

金錢與藝術迫害

主流電影從60年代起陸續出現同志主題的影片，但對目標市場一直不成氣候。70年代，預售海外版權變成熱門的籌資方式，再加上保險公司承保完工保證，電影公司就能向銀行專門處理投資電影的貸款部門申請到資金。不少獨立製片也透過預售版權的方式找到生路。

到了80年代，拜家用錄影帶普及所賜，電影院門票和電視播映權不再是主要的收入來源，錄影帶版權大大填補資金缺口，也造就許多業者專門針對錄影帶市場而拍片。

90年代，有線電視網和付費頻道興起，電影收入來源更加多元化。同志影片在90年代大量出現，展現強盛氣勢，自有天時、地利之助。

但「人和」就沒有如此順遂，保守勢力無所不在，危機如何變成轉機？



錢，是問題的導火線。除了私人籌資，另一個資金管道是由(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簡稱NEA)「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提供補助金。NEA針對美國各種藝術團體，由委員審核資格，提供輔助金。它也包含對電影的補助，類似我們的新聞局電影輔導金。但是美國藝術團體太多了，補助金只有二、三萬美元，以電影製作而言，只算小有幫助。

由於NEA是公部門，如果補助對象的作品不符合「傳統善良風俗」的眼光，容易成為保守議員和宗教團體借題發揮的舞台。推薦這篇文章：The Mapplethorpe Censorship Controversy，很仔細地紀錄1989-1990間，國會惡勢力如何百般刁難NEA和藝術創作，讓我了解雙方戰火後來是怎麼燒到1991年的同志影片。

文章開頭是保守團體American Family Association(美國家庭協會)創辦人Donald Wildmon牧師基於對宗教不敬的理由，反對NEA資助攝影師Andres Serrano，因為他有幅作品"Piss Christ" (1987)是一個塑膠十字架泡在攝影師一罐尿液中。

這幅作品獲得 Southeastern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當代藝術東南部中心）視覺藝術獎以及1萬5千美元的獎金。NEA並沒有直接資助攝影師，輔助金是提供給藝術中心，但因為藝術中心舉辦比賽，攝影師被認為間接取得NEA資金而被向上牽連（後來因為爭議太大，他連獎金也沒拿到）。

＊"Piss Christ"後來聲名遠播，1999年在倫敦展出以16萬2千美元售出。

牧師指責NEA錯誤資助，接著把烽火擴及到Robert Mapplethorpe，他的攝影創作重點是同性戀次文化(跨性別裝扮／性虐待)和族群議題；還有Annie Sprinkle，原本是妓女、A片女星，後來轉變成前衛攝影師。

＊Donald Wildmon牧師從70年代開始就以維護「傳統善良風俗」聞名，無役不與。例如反對在迪士尼樂園舉行同志日，杯葛電影《The Last Temptation of Christ》(基督最後的誘惑)，抗議瑪丹娜的歌曲《Like a Prayer》等等。

他有一位同期盟友Jerry Falwell(1933-2007) ，在90年代後期槓上Ellen DeGeneres的出櫃風潮，稱她是Ellen DeGenerate (說她是絕子絕孫)。

好幾位保守派議員跟著「美國家庭協會」對NEA施壓。當時新科議員Dana Rohrabacher提議刪除NEA所有預算，號稱可節省納稅人1億7千1百萬美元(不發展核武，不就省更多？政客的腦袋啊)。議會不敢犯下不支持藝術的罪名，只刪了4萬5千美元，用以代表不贊同NEA當時支持Andres Serrano、Robert Mapplethorpe的4萬5千美元。

但是議會附加條件，要求第三單位稽核NEA如何執行輔助計劃，以及禁止那些取得贊助去支持Andres Serrano、Robert Mapplethorpe的藝術團體，五年內不得申請NEA輔助金。

另一位議員Jesse Helms更提amendment(修正案)，禁止NEA輔助下列創作內容："promote, disseminate or produce obscene or indecent materials, including but not limited to depictions of sadomasochism, homoeroticism, the exploitation of children, or individuals engaged in sex acts; or material which denigrates the objects or beliefs of the adherents of a particular religion or non-religion." 但所謂淫褻、不雅、色情是如何定義？而同志主題則是直接擺在禁止條款。

＊1996年耶魯大學刊物提到此修正案的影響 Losing the Culture War:The Sack of the NEA： 

"...The most telling loss for artists is the end of individual grants, but the message of intolerance that the Helms amendment embodies and funding cuts will also mindlessly inflict damage on the arts. These NEA cuts will hurt arts institutions economically but more importantly will also be damaging symbolically, since the end of government spending on the arts will be a sign that government no longer cares about artists or culture" (表面上的損失不過是輔助金短少，大家很快會忘記議員的狹心症，但真正造成破壞的是：政府不再關心藝術或文化。）

1989年10月最後通過法案(NEA's appropriation bill for 1990)，雖然略為打折，不像原版如此強硬，但從此以後，議員凌遲NEA的手法更為殘酷，對於同志主題的文化創作更加敏感。議員Jesse Helms就挑明說："The American people...are disgusted with the idea of giving the taxpayer's money to artists who promote homosexuality insidiously and deliberately,....." （他就是不甘心把納稅人的錢提供同志，但是同志也是納稅人啊！）

白色恐怖降臨電影界

1990年夏天，San Francisco Gay and Lesbian Film Festival(舊金山同志影展)成為被調查的目標。因為有關當局接到陳情（還不就是Donald Wildman牧師告狀）："Because we have received a number of requests to check into allegations that this year's festival may have included obscene images, the endowment is investigating whether the current law has been violated,"

「舊金山同志影展」主辦單位（Frameline）曾在1988年獲得NEA輔助6千美元，1989年是1萬美元，1990年是9千美元，合計2萬5千美元。其實這只是總預算31萬美元的一小部份，它還從其他數個基金會獲得資金，影展的門票收入可以補足7成總預算。但因為沾到NEA的資金，影展內容受到特別關切。同志影展怎麼可能不放映同志影片？不過NEA代表強調，他們先前審核過影展內容並沒有違反「色情猥褻」的禁令。

不知NEA是否過於自信，1991年更提供Frameline輔助金1萬2千美元。

＊網路可找到NEA在1991年報NEA 1991 Annual Report，第109頁紀錄，提供Frameline一萬二千美元，第110頁紀錄，提供Sundance日舞影展三萬美元

Donald Wildman牧師在1991年4月繼續指責NEA："totally out of touch with the vast majority of American taxpayers." (不符美國多數納稅人的意願)．

NEA主席在4/25反擊，表達藝術輔助不能用性傾向來區別："Mr. Wildmon's complaint, stripped of rhetoric, seems to be that he doesn't believe federal funds should go to homosexuals... The Endowment does not blacklist nor does it give or refuse grants on the basis of sexual orientation."

還記得議會在法案中可要求第三單位稽核NEA？結果真的指派General Accouting Office (GAO, 美國國會總審計局)稽核Frameline自1988年以來申請補助的計劃書。過去是否執行合法根本不是重點，不過是讓Frameline在1992年失去NEA輔助金。

這一連串打壓引起公憤，然而在1992年6月舉行的影展活動，卻創下成立16年以來，觀眾最踴躍的一次。除了大家同仇敵愾之外，當時因緣際會，多部同志影片一起展露頭角。

越大的壓制引起越大的反彈，Donald Wildman牧師沒想過野火會越煽越大。他除了向議員狀告舊金山同志影展，還在1991年同時間，點名攻擊Todd Haynes(陶德海恩斯)所執導影片《Poison》。它曾接受2萬5千美元補助，而《Poison》果真有料，在1991年1月下旬的日舞影展獲得Grand Jury Prize最佳劇情片，同年2月下旬在柏林影展泰迪熊獎獲得最佳劇情片。



關於《Poison》在日舞影展獲得最佳劇情片，有個幕後插曲，1991/4/3 LA Times A 'Poison' Pill for NEA? : Todd Haynes' Film Sparks a New Arts Battle提到，因為日舞影展看到爭議越來越大，原本不打算把陶德海恩斯獲獎的官方照片公諸於世，後來態度一轉，變成表達強烈支持電影創作的自由，還讚美《Poison》符合日舞影展的獨立精神：

The matter initially sent Sundance officials diving for cover. The festival first declined to permit release of photos of Haynes receiving his award at a podium prominently decorated with Sundance logos. （原本不想公佈獲獎的照片）Later, the festival issued a statement saying it "strongly supports filmmakers' freedom of expression and firmly stands behind the (NEA) support of Todd Haynes."

The Sundance statement also said that, "like all films, some people may not like 'Poison.' But that is not at issue here. The ability to express an independent vision through film is the basis of the Sundance program. The Sundance Film Festival will continue to be a place where these visions can be explored."（還好日舞影展沒有自毀前程，後來也成為同志影片及影人樂於參加的影展）

牧師根本沒看過影，只憑Variety影評，就指責該片"explicit porno scenes of homosexuals involved in anal sex."，保守團體還在電影院外示威抗議。

NEA非常火大，當時主席John E. Frohnmayer罕見地對特定作品表達強烈支持，以捍衛NEA的獨立自主。(議員沒有放過他，這位由喬治布希任名的藝術經理人，最後在1992年被要求辭去主席，不過那時差不多是在改朝換代之際。)

隨著越來越多主流媒體介紹導演和這起爭議故事，讓原本名氣普普的獨立製片，爭取到更多的電影放映廳。《Poison》在紐約Angelika Film Center上映，光是第一個週末票房就達到五萬美元。這個數字，好萊塢片廠根本不屑，但在AIDS肆虐十年後，同志影片能展開榮景，這絕對是個好兆頭。

《Poison》雖然獲得肯定，但單憑一部電影造就不了"New Queer Cinema"，單憑一位導演也成不了氣候。下一篇就要介紹有那些人和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