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ight Watch Review：part 3

1947

「還戒」是重要的劇情推力，像雨過天青，引導最後結尾。但考量一般觀眾的習慣，電視版技巧性地做成半套結局，故意把球留在洞口，最後再補進。

電視中的每個角色都馬上面對抉擇，採取行動，原著則是四個悠悠的頓號，欲言又止。

電視版安排Vivian哭喪著臉決定不再接聽Reggie電話。然而原著裡的心情是完全不同，她對於離開Reggie感到很有成就感，甚至為這個想法不自覺地笑起來。這種情緒表達很高難度，電視版改打安全牌。我想舉出Anna Madeley在《Affinity》成功示範過這種驚喜的笑。

請看Affinity 文字與影像 (6)找這一段：「．．．電影版，她大膽抗拒母親的命令，不願同行拜訪親友．她生氣地轉身關上門，激動之餘，也為自己的表現感到有些驚喜．」（原著不是這樣寫，但AM的演出令人印象深刻，啊，又勾起我對AM的懷念）

我不知道為什麼Helen要被改成這樣，她有很嚴重的矛盾心理，表裡不一，想要又不敢要、擁有了更擔心失去。她不受人歡迎，並不表示可以簡化成隨便輕視。

安排她跪下來求Julia，好像俗氣又廉價的肥皂劇，完全破壞華老師的品牌價值，她的作品中從沒有一個角色有這種灑狗血的行為，我以為看到了BBC之「夜視人生」(仿傚台版之「夜市人生」)。

編導似乎完全不了解Helen的心理狀態，她是拿刀子慢慢割傷自己，是自殘的行為，而不是猛刺一刀，那叫自殺。自殘是面對心靈痛苦時，借由肉體的痛苦來轉移憂鬱心理，動機也不乏是為引起旁人注意和關心。相形之下，《The L Word》曾出現Jenny割傷大腿的情節，雖然缺乏鋪陳前因後果，至少劇組區分得出來自殘的特質。

原著裡，Helen自殘之後回到床上，如願得到Julia短暫的心疼。Helen想刻意靠近Julia，沒多久就自然地分開，暗示分手的必然性。我很喜歡這段的情境。

華老師極擅長這類暗示性的描述，在Affinity，瑪姊姊覺察被騙，看到Selina和僕人的衣物像戀人般相擁，於是電視版真的出現Selina和僕人躺在床上抽煙的畫面。《Affinity》改編劇本不算傑出，至少抓住不少重點。《The Night Watch》影劇組則太沈溺於自創的部份，不曉得適可而止。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認，Duncan的最後抉擇被改得輕快簡明。

原著中，Duncan等待Fraser來接他出去，可是Fraser和Vivian在一起沒有出現。Duncan本來失望地換上睡衣準備就寢，在最後一刻，決定直接穿著睡衣去找Fraser。

華老師形容Mundy的家塞滿各式各樣舊物，Duncan含著陶瓷煙斗碎片（意淫啊），攪動了心情，才興起出門的念頭。

電視版則把舊物的意象聚焦在老時鐘，一進到Mundy的家，背景就是輕微的鐘聲，象徵Mundy的年邁和Duncan停滯的青春。導演在這種用心處理的場景給予Duncan一個大特寫，他只要略施演技就能和劇情融合，真是不公平到極點啊。

電影的倒敘方式已發展多年，現代觀眾很能適應各種非線性的劇情，不論是溶接還是跳接，都不是大問題。《The Night Watch》「倒帶式」手法顯得很突兀，只該存在於《蝴蝶效應》或人之將死，眼前閃過一生。

我多麼希望鏡頭在Kay望向窗戶的那一刻，就直接進入到另一個時空了。想想《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四海兄弟》(1984)早就樹立作法。

1944
1944年戰火猛烈，每個人面對死亡的壓力，激發出不同的求生手段，愛慾與戰火更同時漫延，互相糾結．這是全書最精采的段落，可惜電影版抓不住重點，白白浪費一大半好題材。

紅色愛慾

電影版唯一做對的事情是顏色。

《The Night Watch》除了在獄中是灰、白、黑三色為主，整部都是咖啡色的懷舊色調，但在1944年加入明顯的紅色系，呈現故事中的愛慾。

Vivian和父親去獄中探望Duncan，我第一眼只覺得這女人過於盛裝，和四周格格不入，接著她去旅館和Reggie幽會，旅館房間的紅色與她身上的暗紅大衣產生聯結，建立愛慾的意義。

這樣做能解釋電視版處理Fraser心理的方式，他對Vivian印象深刻，甚至在戰後念念不忘，Fraser 回憶："When you walked in, it was like in The Wizard of Oz......"

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Kay送給Helen的絲質睡衣從原著裡的珍珠白，在電視版被改成紅色。

Kay是書中最具英雄氣質的角色，腎上腺素讓她充滿活力，經常不按牌理出牌，總能嬉皮笑臉地深入險境。在她奮不顧身的背後，我隱約地覺得這個活力來自不同心理的位差(類似水力發電)，好像她救到越多人，她就越能獲得能量。

不只是她一個人，整個救護隊都是這樣：「此刻的氣氛開始歡樂起來，這是一種經歷另一場空襲而存活、打敗另一次空襲挑戰的極度喜悅，每一個人全身都是血跡與塵土，每一個人也都蹣跚地走過瓦礫堆、彎腰、抬舉、駕車穿越黑暗，所以都感到疲憊不堪，但是他們卻將所見的駭人景象當成笑話來說。」

我聯想到Fingersmith的吊刑，是另一種不同的投射心理，大家在吊刑之後響起一片歡呼，慶幸是自己存活下來。

但是當她從拯救生還者，變成收屍人，而且是收拾原本如朝陽初起的小生命，無力感瞬間擊潰了Kay。原著並沒有深入Kay心中的震撼，但是電視劇本做了唯一一次最好的創新改編，卸除Kay的武裝，展現她的脆弱。

不過收屍的場景拍得平淡無力，導演好像中途失蹤，讓實習生出來亂指揮，浪費一段得來不易的好劇本。

整段情緒是從剪髮開始增強。原著並沒有剪髮，但我可以接受這樣的處理。長髮除了代表女性化之外，「通常」也代表情感脆弱，不夠堅強。Kay剪髮好像代表她意圖揮別自己的感傷和無力感。

＊建議參考：Sylvia Scarlett 男裝：性別裝扮的奧德賽之旅，看看Sylvia剪髮時的台詞。

有人問道為什麼要她裸露，而且身材一點都沒有美感？這裡不在於表現正常的身體，這是一個受傷的靈魂。Anna Maxwell Martin的身體語言很到位，赤裸無助地令人心疼，瘦弱又弓背，木然地塞進被窩。

下個鏡頭也安排得很好，旁邊熟睡的人翻身過來，沒讀過原著的觀眾此時發現，Helen原本是Kay的女友。

原著裡的情緒比較平淡，Kay喝完酒，抽完煙，聽著Helen的呼吸聲，漸漸尋回心靈的平靜。電視版便激昂多了，接著Kay向Helen「需索」，發生激烈的性愛，就像之前Vivian-Reggie的性愛，彷彿沒有明天，彷彿如此才能忘掉這場戰爭。

慾望的凝視

電影電視的特長是在影像，這一段是極佳的範例，說明文字如何成功地變成影像。原著這段文字並沒有讓我留下深刻印象，但是編劇很技巧性地抓住重點：凝視。

Duncan看著Fraser熟睡後的手，讓我想起《廣島之戀》女主角看著男主角熟睡後不由自主抽動的手掌，編劇還進一步地讓Duncan隔空繞著Fraser的手，虛擬地撫觸。這一招在《Fingersmith》使用過類似的技巧。

*請參考：Fingersmith 4):三邊牽扯，找這一段“．．．I lift my hands and move and hold them an inch, just an inch, above her--her hip, her breast, her curling hand, her hair on the pillow, her face, as she sleeps."

編劇再緊接Mundy從門孔窺視Duncan的情形，原來凝視是種慾望，而且全都投射給了錯愛的對象。

其實這裡安排了一連串慾望的凝視，不只是Duncan, Mundy, 還包括後來的Helen, Kay，可惜中間夾雜演出不夠格的Julia，讓火線中斷。

Julia是電視版的一大敗筆，不只是演員有問題，劇本更是一大失策，好像是講另外一個張三李四。

Kay在原著對Julia並沒強烈的敵意，Kay是不好意思，說不定還帶著歉疚，因為她想要一個像傳統妻子的女人，等著被Kay疼愛。

然而獨立自負，同樣強勢而且有錢有才的Julia當不了小女人，自然沒有辦法安身在這樣的關係之中。她絕不會像電視版試探：「晚上很寂寞吧？」寂寞怎麼會是Julia抱怨的原因。她唯一會抱怨的是得不到肯定，像Kay一般的發光發熱。

她在戰時得不到肯定是時勢使然．她和Fraser都持非主流的反戰論點，如果Fraser的反戰手段是期待更有作為的政府，Julia則是無政府主義，懷疑鄙視國家民族的大帽子．有時候，這種人是很有魅力的，可惜電視版不曉得怎麼表達．

鏡頭照著Helen目不轉睛地盯著Julia，觀眾完全不知道是看上Julia那一點？

只有Kay發現Helen沒有跟上，回頭看盡Helen移情別戀的前兆．雖然原著不是這樣，但我很感激Anna Maxwell Martin為這串慾望的凝視做了完美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