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lholland Dr = Mulholland Dream
有人說過《Mulholland Dr. 穆荷蘭大道》不是Mulholland Drive的縮寫,而是Mulholland Dream的縮寫.這部虛實交錯的故事,原本是提供給美國ABC電視網先期鑑賞的影集Pilot,但沒有達成交易,後來輾轉由法國電影公司資助David Lynch(大衛林區)重新改編成電影作品.
電影自2001年推出引起影癡熱烈討論至今,目前彙整各種分析理論最完整的英文網站當屬
Lost On Mulholland Dr.為第一把交椅.我建議對這部影片有興趣的讀者都該去瀏覽站上的獨特見解.
在各式top movies of the decade(十年最佳影片)名單,《穆荷蘭大道》是熱門影片,在我個人的十年最佳拉片則將它排在第二位.將它視作藝術創作,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它的劇本能夠自由重組,變換許多的可能,而且是越看越耐看;但將它視作拉片,一度讓我左右為難.因為一般觀眾過於著重在床戲及胴體,一開始讓我下意識地排斥.隨著時間的考驗,影迷對片中的女女情趨向as-matter-of-fact的態度,反而讓我欣喜女女的故事能被不同的觀眾群嚴肅看待.
一位男性影評人在2009年仍然提到《穆荷蘭大道》:I would rather bask in its indecipherable wonders: how the score by Angelo Badalamenti evokes grand feelings of love and loss, how close-ups and swift push-ins on characters’ faces suggest a recognition deeper than memory, how my eyes and ears find new details every time I watch it, how it stretches open my imagination to new limits. No, I can’t explain Mulholland Drive, but I think I understand it, in a way. And it moves me so greatly I don’t even need to explain it to myself.
我寧願沉浸在它難解的驚奇中:Angelo Badalamenti的配樂是怎麼激起愛與失落的感覺、在演員面部的特寫鏡頭和快速推入攝影,是如何呈現比我原先記憶中更好的表演、為何我每重看一次又能看到聽到新的細節、它是如何開啟我的想像力延伸到新的領域。不,我無法解釋《穆荷蘭大道》,但我可以理解它.我甚至不需要自我解釋它是如何深深地感動我.
《穆荷蘭大道》有許多種解釋方式,目前最被大家認同的說法是電影的前三分之二是虛幻,後面的三分之一才是真實.有一派認為虛實界線全繫於Naomi Watts(娜歐蜜華茲)所飾演的Betty Elms(虛幻)/Diane Selwyn(真實)的分裂性格.於是從開場不久出現的紅枕頭與畫外沈重的呼吸聲,一直到突然有個牛仔叫喚:"Hey prety girl, time to wake up 嘿,美女,該起床了",全部被視為Diane自我美化成Betty所羅織的夢幻.
我對於前三分之二「全部被視為Diane的夢幻」持保留態度,畢竟原始的劇本是為發展影集,應該有很多開放的空間,若全歸為女主角的夢幻,就過於劇情導向.若真要討論誰是虛幻的創作者,應該把導演大衛林區從幕後拉到幕前來看.不要只看女主角將現實的慾望投射到夢裡,更應該看大衛林區對「電影虛實」的交互辯證(畢竟導演曾暗示,整個故事歸根究底是一部電影),如此一來,你對大衛林區為何將女女戀架設在好萊塢浮沈錄便有了另一層感觸.
在電影中,我們看到Diane現實生活中的元素在前三分之二的夢幻中被重組轉借,於是許多人物被更改了姓名、身份、性格和命運.從現實中信手捻來,不只是大衛林區認定的夢幻本質,似乎也是他製作電影的特性.
他在訪問中提到,當年選角時,他是從一堆女星大頭照選出還名不見經傳的娜歐蜜華茲.女星大頭照不斷出現在影片中,既是選角的依據,也成為暗殺的目標.另外一個虛實交錯的例子,大衛林區將本片獻給Jennifer Syme.她曾演出大衛林區的《Lost Highway 驚狂》,在2001年因為一場派對而車禍身亡.我不知道他的本意如何,或許是感慨人生如戲吧.回頭一想,他所取材的女女故事又是從何而來呢?
電影中的女女情節並不是個正面的故事,換個角度,大衛林區何嘗拍過哪個正面人物?我很喜歡下面這一段評論,對本片的Betty/Diane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感慨:
"In the end, "Mulholland Drive" is Lynch's most sympathetic film, particularly to women. Even if Betty's dream is an extended apologia for a terrible crime, the density of her character, the expansiveness of her dreams and desires, and the catch-all giddiness of her imagination all make her something close the one the thing she always wanted to be: the ultimate movie heroine.
《穆荷蘭大道》是大衛林區所有作品中對女性角色最富同情心的電影。貝蒂的夢境片段彷彿是對自己可怕罪行所衍生的懺悔錄,她飽滿的性格,她極度的夢想和慾望,和她撿拾所有炫目的元素去重組幻想,都是為達到她一直嚮往的目標:成為最佳女主角。"
不過,大衛林區某種程度還是依循好萊塢對於處理女女戀的不成文的傳統:主角常常是愛、恨、妒交錯.
同樣是描寫影劇圈,《All About Eve 慧星美人》(1950)裡的Eve Harrington(Anne Baxter)靠著不斷誘惑而功成名就.電影裡有很低調的女同線索,有人考據傳記,Eve原本的角色設定是個拉子,許多鏡頭語言也在暗示.(參考:The Roadshow Version:
Forget Adam, it’s “All About Eve” (1950))
我在Jodie Foster in Nell曾提到好萊塢對這種處理方式樂此不疲:"我不只一次注意到好萊塢在女同情節中污名化「雙胞胎/相像情結」,除了「與對方相像」,還有偏執者妄想「成為對方」.例如《Basic Instinct 第六感追緝令》(1992)到底是誰在大學時代假扮對方?《Single White Female 雙面女郎》(1992)幽暗地仰慕,化為分身取代;《The Black Dahlia黑色大理花》(2006)流連在同志酒吧,只是好奇與一個像自己的人作愛是什麼感覺?因為它常常太強烈,過於偏執成為邪惡的佔有慾,所以好萊塢樂於操作成負面故事."
Betty/Diane在夢境中改造Rita/Camilla,大致是依循上述的心理,但是Rita/Camilla在現實中折磨Betty/Diane就傾向《Jennifer's Body 辣的要命》的情慾論調,一個女王蜂型的女人對別人(男女皆有)的權力宰制.
大衛林區一向熱衷探討性的黑暗面,然而在本片最被影迷議論紛紛,並不是女女情慾,而是探索Betty/Diane可能幼年時受到長輩性侵.細節可以參考Lost On Mulholland Dr 整理的
Theories: Sexual Abuse.這個線索在Betty/Diane於前三分之二夢境中與一位資深男演員試鏡的段落最為明顯.
如果幼年性侵的背景成立,有助加強對Betty/Diane的觀點.導演並非以幼年性侵來歸論她的同志傾向,而是因為這個傷害,突顯她對愛與信任的極度渴望.因此Rita/Camilla的被叛,讓她受傷極深,而由愛轉恨,買兇傷害.
Betty/Diane最後飲彈自盡,片尾出現她夢境裡完美的自己和被改造後的Rita/Camilla,在五光十色的夜空併肩嬉笑.大衛林區用她念茲在茲的願望作為終結.原來大導演不只是辯證「電影虛實」,還不折不扣地描述一段一個女人對另外一個女人愛與失落的故事,予人無限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