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die Foster in Nell

It's once of lifetime thing

＜Nell 大地的女兒(1994)＞是部需要至少看二遍以上的影片，而且最好是找到有茱蒂福斯特隨片講評的DVD版本．

當年電影上映時，我覺得她的演出過於矯情自溺，認為最後那場法庭陳情戲太一廂情願．

Ellen DeGeneres曾在＜Ellen 艾倫愛說笑＞影集中模仿Nell高舉雙手搖擺、口齒不清，來調侃女主角反智的怪異言行.......十多年後回想起來，我真是太刻薄了，不知道她當時嘗試的自我探索，毫無保留地呈現自己，卻換來大眾無聊的批評：她穿得不夠糟、牙齒太漂亮......一點都不像wild child !

Nell 根本不是wild child！＜大地的女兒＞是在探討人類的孤獨、語文溝通的盲點、自然與物質文明的對立........最重要，我現在發現它是目前為止，我看過由茱蒂福斯特演出的影片中，隱含女同喻意最濃的作品．但那是很形而上，不是＜The Accused 控訴(1988) ＞那麼直接表現的女性情誼．

這個DVD版本的隨片講評是2003年新加入．茱蒂已經為人母，有些情境特別有千帆過盡的餘味．就如＜Little Man Tate 我的天才寶貝(1991)＞、＜Home for the Holidays 心情故事(1995)＞的隨片講評，影迷從她口中獲知她的心路歷程．或許影片的成就是另一回事，但就了解茱蒂本人，簡直是開啟一扇大門．

茱蒂在訪問中常被問到導演與演員二者差異，她在1994年12月的Los Angeles Times " Command Performance"表示：

"I'm interested in directing movies about situations that I've lived, movies that are almost personal essay about what I've come to believe in. The films I want to act in are about the things I've never lived, the hypothetical situations, the choices I've never made.
我感興趣的導演內容是我經歷過的情境，我個人信仰的主張．我願意演出的影片則是我從未經歷過的情境、假設性的主張、我不可能下的抉擇．"

然而，在這部別人導演，由她演出的影片，上述的二分法被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因為這是她成立Egg Pictures第一部製作的電影，她的個人意志透過自己製片，傳達到影片中．老實說，不論她如何辯稱演員是扮演別人，揣摩不同的個性，有些影片角色就是會強烈浮顯她的性格．

電影是根據 Mark Handley 於1989年舞台劇 "Idioglossia" 所改編．Idioglossia是個醫學字彙，簡單地說，就是「聽不懂的語言」，通常是雙胞胎之間發展的溝通方式．故事發生在North Carolina北卡羅來納州的深山．一位獨居的老婦人在木屋逝世，鎮上的警察和醫生來查，才發現還有一位情緒激動的女孩，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語言．如何安置女孩，有二派意見：Jerry Lovell教授 (Liam Neson 連恩尼森飾)希望保持她現有的生活方式；Paula Olsen教授 (Natasha Richardson 娜塔莎理查遜飾)認為她在現代社會沒有謀生的能力，應該要安置於醫院．

原本的舞台劇只是三個主角在封閉的舞台空間裡，到了電影，編導把場景拉到遼闊的洛磯山脈，用畫面強化Nell所成長的自在空間：層層疊疊的山巒、映著夕陽與月光波瀾的湖面........對照城市裡冰冷的玻璃維幕大樓．

電影取景不僅美麗，許多視覺象徵都很細膩而詩意，全歸功於義大利攝影師Dante Spinotti．我意外發現他早年拍過＜The Berlin Affair柏林風情畫(1985)＞，別有他鄉遇故知的驚喜．

原來的劇本特別點出Jerry Lovell深受離婚之痛，所以他很好奇Nell為什麼可以遠離人群孤獨地生活，他被這份平靜的能力所吸引．語言的隔閡是另一層孤獨地屏障，但那是外表的，而不是心靈的．

茱蒂在講評中提到她認為語言的迷思："Our culture really believes that language brings people together. How language really force us apart. It's convenient little trap that makes people think they know each other. But human connection is much more than language. "

Nell像吟唱的語言，是因為Nell的母親半邊中風，影響到正常發音．他們研究中風者的發音方式，不是字字句句斷然的節奏，而是像滑梯般吐出聲音，省略掉一些音節．

除了設計語言，獨特的肢體動作，承擔了故事的謎底．這段她在 Inside the Actors Studio 2005/9/25 訪談，一開談到Egg Pictures名稱的由來，當初製作本片的忐忑，以及那段在鏡子前傾後引的肢體動作．

她請人設計小孩子們會一起玩的動作，只是在片中是由她一個人對著鏡子互動．當她前傾時，感覺是有人離她而去，後引便是想辦法拉對方回來．當我們了解這個動作的意義之後，重新再看一次影片，便有了全新的感受．

茱蒂說她每次做這個動作就情不自禁地落淚，像是接受芭芭拉華特斯訪問的感動時刻．華特斯是美國著名的記者及訪談節目主持人，Ellen DeGeneres出櫃的第一個電視訪問就是她的節目．





Nell一開始並非真的孤獨一人．在她的世界中，她一直與雙胞胎另一半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對這個意象，我後面會有另一種觀點)．在電影的前段，觀眾看到她們小時候的樣子．當Nell表現天真愉悅時，她並不是弱智未進化，而是保持著赤子之心．

片中他們辯論Nell到底有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觀眾看到她不嬉戲時，也會砍柴、做葫蘆瓶.....似乎在原先生活的條件下，她有自立更生的能力．

Jerry觀察Nell的語言，試圖以她常用的字句進行溝通．Jerry誤以為策略成功，得到回應．其實他是侵入到Nell的空間，讓她感覺到威脅．

當她感到不安時，便希望回到雙胞胎在一起的狀態．其中一種動作就是牽引對方．Nell看著鏡子，鏡子這一方是我，那一方就是另一個雙胞胎．所以她伸出手，是期望牽引到另一隻手．當畫面出現另一隻手的溫柔接觸，心頭當下有一點震撼．

Jerry剛開始不了解為什麼Nell要哭泣，他還傻笑地以為她從鏡中分辨出Jerry與Nell．

現在來看Nell的眼淚，我覺得她是急哭了，急得喚不回另一個姊妹．回不到原有的雙胞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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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ll雙手揮舞，代表著雙胞胎在一起的狀態．當她高興時，這是必然的動作；當她不安時，這便像是自我保護的斷電閘門，自動隔開外界．




下一個鏡頭便很清清楚楚地解釋，雙手揮舞的一方就是童年的手足．




接著Nell揭開雙胞胎另一半早已身亡的事實．

茱蒂此時在DVD講評中說道：" The other half is ugly to the people of outside but to her it's the most beautiful thing in the world. 另一半對外人而言是醜陋的，但對她而言卻是全世界最美麗的． "

當你深愛一個人，你根本不會理會外在是如何看待對方．就是茱蒂這一句話引起我的好奇，開始對全片的雙胞胎意象重新檢視．因為過去有些電影在描述同志感情時，常常訴諸於「外人無法了解」，嘲諷任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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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角色安排很有意思．警長的太太叫Mary，與Nell的雙胞胎另一半May名字近似，而且長相與Nell神韻相仿．她有些精神上的問題．Nell第一次到鎮上便對她目不轉睛，好像遇到知音．

後來Mary跟著警長到深山拜訪，Nell甚至和她玩起小時候的遊戲．這留下一個伏筆，Nell後來是受警長夫婦協助照料，讓她在某種程度保留雙胞胎狀態的撫慰．

飾演Mary的是當地居民，她只演過一些舞台劇，不算是正式的職業演員．看她與茱蒂對戲，有些奇妙的火花．我不曾看過茱蒂在其他影片與別的女星對戲時有類似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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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要討論女同喻意之前，先要從大個子Jerry談起．連恩尼森是個非常高大的男演員．他與茱蒂形成強烈落差．他的高大男性形象，在傳統的好萊塢劇本中，通常會與女主角演變成情侶．還好，本片並不是選擇一個好男人解決Nell的困局．他最後是與女教授結婚．他對Nell的貢獻之一，是改善她眼中的男性形象．

因為Nell的母親被性侵生下雙胞胎，對男性採取敵視的態度，甚至教育Nell白日不出戶，將男性的陽具比喻如刀刃般危險．如果故事發展只到此為，我實在無法在偏激的性別觀念中去探討片中的女同喻意．

Jerry誤打誤撞，被Nell視為Guardian Angel 守護天使．這個巧妙的情感定位，讓二人不會落入男女感情的俗套．Jerry調適自己成為父兄支援的角色．

不過，茱蒂此時在DVD講評表示，Nell將研究人員視為守護天使，是危險的決定，他終究會傷了她的心．

Jerry知道Nell對男性有錯誤的敵意，有一場戲，他在女教授的陪同下，裸身下水，讓Nell了解他是男性，也是那一位被視為守護天使的人，來聯結男性本身並不邪惡．

*連恩尼森下水時，不慎被水底尖石碰傷出血，拍完這段就被送去醫院．拍攝地點離最近的超市要1.5個小時，他們在山中待了5個月，共同經歷Nell的生活處境．山中氣溫低，夜間湖水更是冷峻．拍攝人員個個穿大外套，茱蒂有多場戲還不懼寒冷裸身游泳．我們除了讚嘆她在片中全身精實宛如模特兒的身材，更佩服她的敬業精神．只是她對片中裸戲的成績還是有些遺憾．

電影一直強化Jerry與Paula是Nell的完整父母形象．Nell不但會要求他們兩人不能吵架，要和好．他們也試圖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Nell居處被直昇機入侵時，Paula負責開車走避，Jerry安撫Nell；電影最後，Paula再度開車回到深山，Jerry在後座陪著他們五歲大的女兒．這兩位在Nell生命中的地位再清楚不過．

Paula拿了一本像是性愛知識的圖鑑給Nell．她看著插圖上的男女，以為是Jerry與Paula．為幫助她了解，他們便順其意就當是圖中人物．

接著他們聊起是如何性啟蒙：Paula說是受教於學校女友(是指女同學吧)；Jerry則是從浴室牆上的塗鴉．

就在性啟蒙話題之後，Nell回憶小時候和雙胞胎另一半同床共枕，現在則是孤伶伶一人，另一個枕頭空無一人．這樣的鏡頭連接順序令人疑心四起．

我不只一次注意到好萊塢在女同情節中污名化「雙胞胎/相像情結」，除了「與對方相像」，還有偏執者妄想「成為對方」．例如＜Basic Instinct 第六感追緝令(1992)＞到底是誰在大學時代假扮對方？＜Single White Female 雙面女郎(1992)＞幽暗地仰慕，化為分身取代；＜The Black Dahlia黑色大理花 (2006)＞流連在同志酒吧，只是好奇與一個像自己的人作愛是什麼感覺？因為它常常太強烈，過於偏執成為邪惡的佔有慾，所以好萊塢樂於操作成負面故事．如果，這真是有血緣的雙胞胎呢？我相信日本人更擅於處理這種亂倫題材．其實，＜大地的女兒＞並沒有意圖往這個方向發展，但在茱蒂當年不明所以的拍攝摸索中，提供很大的想像空間．

我們繼續看雙胞胎與鏡子的衍生意象．

當Nell被Jerry, Paula送到醫院，她意識到雙胞胎另一半開始消失．她正處於危機，想要回到雙胞胎在一起的狀態．她看到玻璃窗另一邊的虛像，想要趨前抓住，卻撞上玻璃窗：被阻擋在冰冷的現實內．

在醫院的觀察室，她槁木死灰地靠著玻璃鏡子．鏡子再沒有出現雙胞胎另一半，而由一群在暗室的教授醫師所取代．


Nell被Jerry救出後，她已意識到童心已逝，要被迫成為大人．她的成人儀式非常煎熬，眼睜睜地看著雙胞胎另一半涉入水中滅頂．

如果你覺得我把本片扯上女同過於牽強，請原諒我的胡思亂想．因為這一幕的投水自盡又讓我想到其他與女同有關的相似場景：

＜Possession 無可救藥愛上你 (2002)＞：Blanche Glover(Lena Headey飾)再也受不了女友移情別戀，選擇自我了斷．



＜雙鐲(1989)＞：惠花(陳德容飾)對未來婚姻不抱希望，而手帕交漸行漸遠，選擇同樣方式．




＜The Hours 時時刻刻 (2002)＞：Virginia Woolf的最後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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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接受Nell經歷一段成人儀式，或許就比較能接受她最後在法庭獨立為自己陳情的劇情安排．

這是茱蒂最拿手的法庭戲．我知道讓Nell獨立是最好的結局，但是導演應該讓法庭戲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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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Nell在片中最美的一幕．






Jerry與Paula生下一個小女娃，Nell帶她到以前雙胞胎最愛一起嬉戲的地方．湖面上的夕陽反襯著她們的剪影：一個大人及一個小孩．Nell的童心不僅消逝，已然遙遠．




她欣慰地看著小女孩，微笑中忍不住悲從中來．電影在擦拭淚痕中淡出結束．很有韻味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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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蒂在DVD講評的結尾中說道：
"I feel like I accomplish something so personal that I have been longing for, wondering about so long. I didn't necessary feel like I need to prove much that I'm a actor in my life. I don't think I could ever feel this way in other movies that I made as a actor. It's once of lifetime thing.
我覺得像是完成了一件私密的事情，一件我長久以來渴望解開的疑惑．我不認為我這一生還需去證明我是演員．我不認為我演出其他影片時能有拍此片的相同感觸．這是生命中難得幾回的經驗．"

DVD附有當時幕後工作的畫面，當演員真是非常幸苦，一點都不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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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茱蒂福斯特作品列表